我家以前住在东山公墓山脚下，方圆几里只有我们一家。每每清明，我趴在平房窗沿上，看山腰上长长的车龙，看山间升起的缕缕青烟，听山上传来的鞭炮声响。清明学校放三天假，我就听着鞭炮声写三天作业。
新疆的春天很短，和夏天之间好像没有过渡期。那时候我新学的一首诗写道：“清明时节雨纷纷，路上行人欲断魂，借问酒家何处有，牧童遥指杏花村。”可我记得当我趴在窗沿上时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流。四月初，山上也没有白色的杏花，只有冒出点点新绿的树枝。山腰上的车队缓缓爬行，在阳光下像一群闪着光的巨型甲壳虫，鞭炮声不绝于耳。只有这个时候，平时寂静的东山公墓才开始热闹起来。
我第一次用“热闹”形容这幅场景的时候，妈妈皱着眉头和我说：“清明怎么能用‘热闹’形容呢？这是一个纪念逝者的日子。”“那他们为什么要放鞭炮呢？大家过年的时候放鞭炮不就是为了热闹吗？”妈妈被我问住了，半天回答不上来，最后拿出大人惯用的手法：“总之以后不要拿‘热闹’形容清明。”可我还是觉得疑惑，平时大家不会谈起这片公墓，这座山也总是冷冷清清的，只有清明这几天，各处的人才会来到这里，祭奠他们逝去的亲友。生者与死者的短暂团聚，难道就不能用“热闹”来形容吗。
我们并没有在那座山脚下常住。后来父母为了方便我上学，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。东山公墓也就离我很远很远了，连那震天响地的鞭炮声都在记忆里模糊了。
今年清明，两广地区的祭祖在网上火了起来，看着大家在网上分享全村人一起去山上拜祖，在祖墓前一同吃团聚饭，一同敬酒的趣事。那尘封多年的鞭炮声突然在我脑海中再次响起。我忽然明白了，这鞭炮声何尝不是在表达生者对死者的思念，何尝不是生者与死者短暂团聚的欢乐。在今天，我们不再忌讳谈起死亡，不再把清明看作成一个悲伤的节日，而是选择在这天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，一起追忆亡者，再一起整装待发，奔向新的生活，这何尝不是已故的亲友们最想看到的场景。
东山公墓，这座幽静辽阔的公墓，在这片公墓里静静沉睡的数万个灵魂，终于在清明这天，再次与家人、朋友相聚在这热闹的鞭炮声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