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我而言，今年的清明是与往年不同的 。 往 年 过 清 明 时 ，心 里 不 会 具 体 地 去思念某个人。然而今年年初我有亲人离世，所以清明到来时，我的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伤感。
那是我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亲人的离世是多么的悲痛，生命原来可以如此脆弱不堪，前几天还说自己身体硬朗的外曾祖 母 ，怎 么 忽 然 间 就 和 我 们 天 人 永 隔 了呢？她走了，永远地走了，连回头再看一眼我们的机会都没有。她弥留之际想的是什么呢？是她失明的大女儿和小儿子，还是已经几年未见的孙子、外孙呢？
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潮湿的下午，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祖母放声大哭。她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啊！可是面对母亲的离 世 ，她 心 中 所 有 的 城 墙 都 土 崩 瓦 解 。她就像小时候醒来找不到母亲那样放声大哭，可是这次是真的找不到了，外曾祖母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一年前，我和祖母一起去看望外曾祖母 ，天 气 有 些 凉 ，祖 母 穿 得 有 些 单 薄 ，不免咳嗽了几声。外曾祖母听到祖母的咳嗽声，立马伸手去摸了摸祖母穿的衣服，责 备 道 ：“ 天 气 这 么 凉 ，怎 么 不 多 穿 几件 ？”祖 母 只 是 笑 笑 ，我 能 看 出 祖 母 很 是开心。
当时我还不理解为什么祖母这么开心，直到外曾祖母离世，我才渐渐想明白。那是因为爱，很多很多的爱。祖母只有在外曾祖母那里才是个孩子，才能被母亲责备。如果能做孩子，谁又愿意做大人呢？尽管祖母已经七十岁，但是只要还有母亲在，她就可以永远是个孩子。
只是可惜，外曾祖母一生不知自己的女 儿 长 什 么 样 ，祖 母 也 一 生 不 知 自 己 的母 亲 长 什 么 样 。 外 曾 祖 母 是 盲 人 ，祖 母也是。
那个下午，祖母哭得几乎气绝，满地鲜 血 ，原 来 人 在 极 度 悲 伤 的 时 候 血 会 从嘴 里 涌 出 。 那 应 该 是 心 里 的 血 吧 ，心 中缺 失 了 一 块 ，再 也 无 法 填 补 。 亲 人 的 离世总是伴随着血、泪和一生的潮湿。
外曾祖母虽然和我隔了两辈，但是她总能把我的名字记得很清楚。她都快九十岁了，记忆力还这么好，能把每个人的名 字 都 说 出 来 。 明 明 一 年 只 见 一 两 次 ，她却总是能凭声音判断是谁在说话。后来 我 想 ，她 是 在 日 复 一 日 的 无 聊 寂 寞 中把 她 的 这 些 孩 子 想 了 一 遍 又 一 遍 ，想 他们 的 身 体 ，他 们 的 生 活 ，他 们 的 一 切 一切。
我们就这样在她的心里没日没夜地活 着 ，可 她 在 我 们 的 心 里 呢 ？ 只 是 偶 尔想 到 时 的 挂 念 ，只 是 过 了 很 长 时 间 再 见时对她满头白发的感叹。
外曾祖母一生育有四子三女，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。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 代 里 ，很 难 想 象 她 是 怎 么 和 外 曾 祖 父把子女拉扯大的。
祖母今天就要去祭拜外曾祖母了，她肯 定 又 会 在 坟 前 大 哭 一 场 ，哪 怕 只 是 面对 一 个 土 堆 ，她 肯 定 又 会 自 言 自 语 说 一大 堆 话 。 我 身 处 遥 远 的 西 北 ，在 心 里 默默 悼 念 。 幸 好 还 有 清 明 ，那 些 死 去 的 亲人能再一次听到后辈的声音。